甘肃民歌中的劝诫鸦片歌谣

2015年05月25日 16:21:12 来源: 甘肃禁毒网

    “刀刀切了羊肉了,你把洋烟曷(不要)斗了!洋烟把你吃瘦了!柏木改了柏板了,你把洋烟曷管了!洋烟把你吃懒了!你把洋烟曷斗了!洋烟把你吃瘦了!吃成一把骨都了!刀刀切了白菜了,洋烟把你吃坏了!吃者人人不爱了!你把洋烟曷管了,洋烟把你吃懒了!门上来人不管了!斧头剁了红桦了,洋烟把你难下了!吃者三折圈下了(指烟鬼的佝偻之状)。杆一根,两根杆,吃下洋烟的你没见!活活像个鬼一般。”一曲如泣如诉的临夏花儿,诉说着鸦片对人们的毒害。

    众所周知,鸦片是近代甘肃的一大严重社会问题,给甘肃带来了无比深重的灾难。自从鸦片烟从云南传入后,甘肃就大量种植,到了民国年间,鸦片的产量一直稳居全国第五位,(产量前五位分别是四川、云南、贵州、陕西和甘肃),所产鸦片畅销京津市场,号称“西土”。当时,凡是来过甘肃的人,对甘肃的鸦片没有不提及的。范长江在其《中国的西北角》一书中多处提到甘肃的鸦片种植,如在渭水两岸、洮河平原的肥沃土地,河西走廊的大路两旁都能看见大烟苗。高良佐《西北随轺记》中描写永登县鸦片概况:“主要农产品十之五六为小麦,十之三四为罂粟,……四郊叶绿短茎、弥漫畦圃者,皆罂粟也。”从永昌到武威途中,“沿途罂花盛开,宛如芙蓉,而绚灿过之。” 刘文海在《西行见闻记》也多处提到鸦片的种植,他在酒泉到张掖的途中,看见“遍地麦穗如金,罂花似锦。”其他诸如林鹏侠《西北行》,陈赓雅《西北视察记》,顾颉刚《西北考察日记》等等都有不同程度的鸦片记载。

    那么老百姓为什么要种植鸦片呢?鸦片容易种植吗?从一首民歌中来看看农民种植鸦片的艰辛。山丹县的《种洋烟》歌,以时间顺序唱出了种鸦片的过程,“正月里来吧是新春,清朝家遗留下种洋烟。多种花儿少种了田,上去抽一口鸦片烟。二月里来吧龙抬头,庄稼人收拾了把田种。种上麦子盼秋田,早知道多种些鸦片烟。三月里来吧三清明,罂粟花地里绿荫荫。 掐了头茬掐二茬,东西不大把人苦干。四月里来吧四月八,罂粟花地里把根扎下。根根扎来叶叶儿大,掐掉朵花还是花靠花。五月里来吧五端阳,罂粟花地里好满荡。忙把水浇粪壅上,一沟两行的好排场。六月里来吧热难挡,罂粟花地里配鸳鸯,白花儿开了红花儿喜,结上骨朵儿圆又圆,单怕骨朵儿长不大,官家的担子少不下。七月里来吧秋风凉,家家户户切口放,早上割开浆糊口,单害怕后日的雨嗖嗖。八月里来吧月儿圆,家家户户的浆口干,拔掉杆杆儿揪掉尖,打上些籽儿压了油。压油压油真压油,压上些麻渣了喂老牛。”

    从二月到八月,从鸦片的种植到最后收割。犁地下种,锄草、浇水和施肥,整整忙活了半年,也担心了半年,怕花骨朵儿长不大,怕天气下雨,冲掉烟浆,最害怕的还是官家的赋税,真是“东西不大把人苦干”,这些说明种植鸦片也是非常辛苦的。尽管辛苦,但是一些原因促使农民不得不种。

    从经济的角度看,种植鸦片的利润要高于农作物,即使再苦也乐于种植,如平凉民歌中所写的,“洋烟割了两碗半,家家户户吃洋烟。门前头过来个锉锉汉,手拿上铜钱要买洋烟。将烟卖了二两半,卖下的铜钱咱方便。不能吃来不能穿,随随便便花才方便。”它反应出农民收获鸦片后的喜悦心情,自己种植了,不仅可以自己享用,而且还可以换来铜钱,随随便便的去花。同时鸦片质轻价高,便利于长途运输,正好适合甘肃当时交通不便的状况。

    此外,当时的医疗条件很差,用鸦片治病就是最好的药剂,患病者大多依靠吸烟来减少病痛。当然在众多的原因中,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当时政府的横征暴敛。在陆洪涛、冯玉祥统治时期,政府向人们征收鸦片税,所谓的“亩捐”,如果不种,还要征收“懒捐”。到了国民政府主甘时期,名义上把禁烟当作要政,实质上鸦片收入是当时甘肃省政府的主要财政支柱,以禁烟为名,收税为主。既然政府对禁烟抱着禁税并重的态度,老百姓就不顾后果的种植了。

    解放前甘肃的禁政一直是令人棘手的问题,就是因为巨额的利润吸引着政府的目光,致使它始终没有下最大的决心去清除鸦片。

    如果说政府为了收税,对禁政抱着暧昧的态度,那么从民众吸食的角度来看,禁政仍然是比较难以解决的问题。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分析,吸食鸦片又是对痛苦的逃避,对迷惘生活的无奈。诚如美国人罗斯在其《变化中的中国人》中所透视的中国人尤其是贫穷人吸食鸦片的原因时说:“因为他们经常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之下,此时,只要能够解除因饥饿或强烈的食欲所带来的痛苦,对他们来说,任何药物都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和帮助。加上吸食鸦片时,人们所产生的平静舒适的感觉,我们不难发现贫穷的中国人食用鸦片的原因。”的确,吸食鸦片成了甘肃人民日常生活的精神寄托,有人说:“甘肃人民烟枪之数,多于饭碗”。

    由于人民生活异常艰辛,吸食鸦片可以使他们得到暂时的快感。民歌中对此有大量的描述,如高台县一首《十秃子吸烟》民歌,道尽了瘾民对抽鸦片的好处,“他说我抽洋烟‘干球不算’(土语,即不算啥东西),我把我抽洋烟的细说一番。抽洋烟也不为做官为宦 ,吃洋烟也不用举荐升员。吃洋烟也不用农商挑担,吃洋烟也不用“富米”少年(土语,指糟糕的意思)。吃洋烟也不用衙役跟班,吃洋烟也不用唱生唱旦。吃洋烟的尽都是聪明好汉,没呆子没苕子又没愣汉。朋友来做买卖热情接待,先开灯后说话洋烟当先。清早间咱吃的荷包鸡蛋,到中午又吃的羊肉挂面。清早间上大街买来洋烟,到晚来抽洋烟好不体面。”

    抽吸鸦片还带来了一种精神上的虚幻的享受,如张家川的一首《吸烟鬼》的民歌,即写出了烟鬼们在吸食时的兴奋状态,“洋火一擦,兵将齐发。罩罩一搭,状元祭塔。提起葫芦子,赵云的锤头子。提起捻子,赵云的杆子。泡儿一上,白云两行。一吸一放,东台的挡将。吸烟人的睡炕,樊梨花的坐帐。茶水一饮,药王爷看病。”在抽吸时,他们将自己想象成了赵云、樊梨花和药王爷,有无比的威力。既然抽洋烟有如此多的好处,为什么不抽呢?瘾君子又做了一首宝塔诗,劝人抽食,且看全文,“来!快哉!床上歪!快把灯开。吸口何妨碍?这才合乎时派。光棍财主无三代,及时享乐何待将来!人说我抽烟人终须败,我看你不抽烟也未发财!”吸食鸦片,已经使这些瘾君子失去了理智,他们将人生的希望寄托在抽烟的刹那间,能吸一口鸦片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。

    因此,要控制吸食就十分困难,看看张家川一首《说烟鬼》的民歌,就说的这种情况,“日头担山畔,烟鬼胡乱窜。不是倒油去,便是寻烟盘。烟瘾来了实难挨,先卖袜子后卖鞋。鼓儿灯,明罩子,头上顶下个草帽子。屁眼夹紧眼崩园(似为圆),哧溜哧溜二百钱。” 这首民歌将烟瘾来了那种焦急的神态以及吸烟时的丑态,描写的十分到位,令人捧腹。生前吸烟的美妙,使瘾君子没有忘记在死后也能够抽上一口大烟。

    如康县的一首《洋烟歌》就这样描写:“死了不要给我戴帽子,给我买一幅灯罩子。死了不要给我穿衣帽,给我做一个过瘾套。死了别给我穿衫子,给我买一幅烟杆子。死了别给我穿裤子,给我买一幅葫芦子。死了别给我靴子蹬,给我买一幅烧烟灯。”可见,鸦片已经完全的左右了这些人人生轨迹,活着为了鸦片,死后还惦念着鸦片,鸦片毒害人们之深可见一斑。

    毫无疑问,鸦片是毒品,长期吸食必然会对自己的身心产生不利影响。我们看看民歌中是怎么讽刺戏谑这些人的。高台县的《种洋烟》歌写到,“富人抽成个穷光蛋,劳动人抽得不象个人。清早抽烟不上算,日落西山乱了帆,不是打油就捣烟,早晚不分颠倒颠。说什么洋烟是灵芝草,上炕就把个“驴”放倒。红杆杆,绿瓶瓶,庶迷鬼蹲了一群群。胖人抽成个干棍棍,瘦人抽得像鬼魂,脖子抽长腿抽短,尻门槽里扣上个碗。” 再看看山丹县的《种洋烟歌》,“一瘾吃成二瘾了,认不得个人的母亲了。三瘾吃成四瘾了,黑馍馍认成点心了。牛粪块认成冬巴了,马尿认成清茶了。五瘾吃成六瘾了,鼻窟窿吃成个烟囱了。鼻窟窿吃成个烟囱了,人也吃成个干棍了。”景泰县的《闹洋烟》歌也写到,“看着可像活着呢?前面水灯亮着呢?看着就像死着呢?两个眼睛挤着呢。”上述文本对吸烟者的悲惨下场做了精到的刻画,读来让人心酸。

    吸烟者不仅对自己的身心造成了伤害,对整个家庭和社会也造成了灾难。为了能弄到鸦片,瘾君子不择手段,想尽了各种办法。魏晋先生在《兰州春秋》一书的第35回中,记述了一个名叫春花子的妇女,为了抽吸鸦片,家里的一切都想卖掉,婆婆为了防止她偷米,就在厨房里监视,谁知她将一个空罐子放在锅里,往锅里下米时,看着像米倒尽了锅里,实质上倒进了罐子,婆婆一走,赶紧将米从罐子里倒出来,换鸦片抽。一次,她正在做饭,烟瘾犯了,给丈夫说要上厕所,一进厕所,脱掉裤子,隔墙卖给收旧衣服的,换来大烟抽。最后走投无路时,跳了黄河,被人搭救。一个家庭,就因为此妇的吸食鸦片,落得穷困潦倒。

    民歌中对此也有一定记述,如徽县的《戒烟曲》中写到富人吸食因为有钱,那么穷人吸食没有钱的时候咋办?无非是“央求说合卖家产,东村地,西村房,不到三年都卖光。到那时,没有钱,妻子儿郎受作难。”再如天水的一首歌谣,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,“妻室儿女哭嚎啕,不管了;父母无病逝故早,气死了;不完钱粮不纳草,地卖了;赤身露体到处跑,拆光了;日窃夜盗人人恼,不远了;走在野地尸难找,狗吃了。”此种倾家荡产,心无半点亲情的吸食者,给甘肃的社会的发展带了极大的负面影响。一方面,瘾君子长期吸食,致使身体虚弱无力,基本丧失了劳动力,田地荒芜,土地抛荒,生产受阻。另一方面,为了能有一口鸦片抽,要么瘾君子卖尽了家产,流浪街头,以行乞偷盗为生;要么啸聚山林,充当土匪,打家劫舍,给原本脆弱的社会生态系统以沉重的打击。

    鸦片吸食者给自身、家庭和社会造成了诸多不和谐因子,整个社会,民众和国家都在寻求着治愈之方。民歌是民众内心深处的独白,饱含着浓郁的爱和狠,足以震憾人们的心灵之弦。文章开首的花儿,就是站在情人的立场,劝说自己的心上人放弃鸦片,重新做人。

    再看一首信天游,“一口口洋烟两口口灰,把一个好人抽成洋烟鬼。大盒盒的洋烟你不了抽,你端在干妹子的红鞋上瞅。”徽县的《劝哥戒烟》民歌也以情人口吻劝说到,“把羊赶到羊弯里,人人都讲洋烟哩,洋烟开刀淌黑水,害了多少精灵鬼。害了多少都不说,害了年轻的小哥哥。你把洋烟戒了吧,洋烟把你害 了。”哪种爱的影踪,跃然纸上。有些民歌以瘾君子自身的口吻,哀叹自己的不幸,告诫人们远离鸦片。

    看这首民歌,“九月里来九重阳,吃烟的君子来喧慌,鸦片烟能顶人参,三十块光洋一丁丁。十月里来天正寒,吃烟的君子受熬煎,三天吃了两顿饭,你看作难不作难。十一月里下大雪,吃烟的君子没处歇,铺没铺来盖没盖,头下枕的个托土块。十二月里一年满,家家户户过新年,人家过年有吃穿,吃烟的君子难上难……,葫芦子好像个填不满的井,烟钎子好像个扎心的针。挖刀子挖灰一串串,银儿钱儿往外淌,万贯家财都抽穷,从今再不抽洋烟。”当时,国难当头,一些民歌,也劝民众戒烟上前线杀鬼子,看看这首徽县的《戒烟曲》,“众同胞,听我劝,日本鬼子到潼关,戒了烟,身体键,准备刀枪上前线,向日本鬼子战一番,一心收回我河山,五亿同胞享安然。”无论是情人相劝,吸烟者自悟,还是劝人们上前线杀鬼子,都表明人们已经深深的认识到鸦片的毒害,戒除鸦片无论对自身,对社会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。

    西北是民歌的海洋,在西北的民歌中鸦片歌谣占有一定的比例。一首首民歌运用自己的方言,通过平淡的而不是雕饰的语言,表现了民众纯朴,真实的风格,通过民众内心深处的哭诉,讽刺那些瘾君子的可怜可憎面貌,同时劝诫他们改过自新,迷途知返。民歌还鞭挞着那个民气不振的时代,是时代造成了这样一批善良的国民走上了畸形发展的道路,改造社会当是塑造新国民的必由之路。(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副教授、硕士生导师 尚季芳)

责任编辑: 柴小庆